補缺電？救空污？「以核養綠」沒告訴你的那些真相

文：陳潁峰（中國文化大學行政管理學系副教授、台大風險社會與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員）

自從去年公投以來，民間表達了對「非核家園」目標的質疑，而立法院也在日前尊重公投結果，廢除了非核家園的相關條文。

然而，民眾對「以核養綠」提案的支持，有很大程度是肇因於空氣品質惡化和斷電事件的後續發酵，在公投結束後，根據台大風險社會與政策研究中心的調查結果顯示，有44％的民眾仍誤以為核能是我國發電的主力（事實是核電佔比在2018年僅約10%，就算核四加入商轉，以年發電量200億度計入，佔比也僅約17%，仍遠低於燃煤、燃氣發電），這也說明了，許多民眾是在資訊不足的情況下，以「台灣缺電」的刻板印象做出決定。

持平而論，就算核電在我國發電佔比不高，但若是大力發展核電確實有減緩空污或是解決缺電的效果，當然也可列為能源選項；然而但我們仔細檢驗「以核養綠」的訴求後，我們發現此提案不但無助解決現有的困擾，同時反將拖延綠能發展，甚至也將衍生更多的社會問題。

「以核養綠」的三項訴求，真的成立嗎？

首先，在「減少空污」方面，擁核方的「以核養綠」，其政策基底是讓燃煤佔比在2025年維持40%，而綠能卻僅規劃10%；而我國現行「非核減煤」的政策目標，是讓再生能源佔20%，燃煤僅占30%，因此後者反而更能減少因燃煤產生的空氣污染。

其次，在「解決缺電」方面，我國用電的高峰期僅是在夏天白天，其餘時間都有大量的用電剩餘，此即表示我國需要的是短暫而靈活的能源調配，其中最適合的應該是太陽能發電（因為夏天白日為其發電高峰），而核能發電則是最缺乏彈性的一種發電方式，從開機到關機都需要漫長的程序與時間，比火力發電還要不靈活，因此以核電作為夏日用電高峰的應變方式，非常缺乏效率。

而讓國人反應深刻的815大停電，其發生的原因也並非整體缺電，而是因為中油的人為疏失所導致，而該值得檢討的是：為什麼個別電廠的人為疏失，竟可造成全台大停電？這透露出目前集中式電網的輸電網絡風險過高，萬一有個別電廠或特定網段遭逢天災、戰禍或人為疏失，即可能造成全台集體停電；其釜底抽薪之道，應是讓各地區發展自給自足的分散式智慧電網系統，而這正與綠能「因地制宜」的特色相輔相成。

其三、在「扶植綠能」方面，恰恰與其「養綠」訴求相反的是：發展核電反將嚴重阻礙綠能發展。姑且不提擁核方以馬英九總統時代的能源政策作為範本，其在2025年對於再生能源的規劃佔比僅限於10%，遠低於現行政策的20%；更嚴重的是，發展核電必然對綠能發展產生壓抑效果，原因出在「提高改革成本」與「預算排擠效應」上頭。

Photo Credit: Reuter/達志影像

和核能相比，為什麼台灣更應該發展綠能？

事實上，我國本身就是太陽能面板的製造大國，技術已經非常成熟，並非擁核方所指稱的「綠能仍需時間發展」，我國綠能發展主要的困擾是出在後端應用的支持體系不足，除電價相對偏低、綠能市場缺乏誘因之外，缺乏智慧電表、分散式智慧電網與多元儲能系統搭配綠能裝置，才是我國綠能發展不夠快的主因。

但由於核電是一種集中式的巨型發電系統，因此為配合核電的系統特色，其電網與饋線的硬體建置必將走向集中化，而非再生能源所需的分散式智慧電網，因此一旦發展核電，必將增加未來推動綠能的難度；同時，核電啟用後的營運與後端（核廢料處置）成本，也必將排擠台電的相關預算（核廢料場址至少須持續管理50年），這些龐大的支出將使台電更難進行智慧電表普及化與儲能系統相關研發應用，最終使綠能發展更加延宕。

就算退一萬步，我們假設核電短期或許具有「減少空污」與「解決缺電」的效果，但長期而言，核電對於台灣的長期經濟也將起到負面的作用：

首先，發展核電將使地方的產業更為弱勢與依賴：雖然擁核方常強調核電廠能給地方帶來就業機會，但核電在日本的運作卻遠非如此，由於核電廠有污染疑慮，加上本身與地方產業並無太高的上下游關係，因此設置核電廠難以帶動青壯年人口移居，最終地方社區大多僅能依靠補償金過日，形成對核電廠的依賴關係，以至於地方產業日趨蕭條。而核電廠與地方社區之間所形成的「貧窮-依賴」關係，與目前我國欲大力推動地方創生，地方產業能自主自足的目標恰好背道而馳。

值得注意的是，成本較低、建設快、設置門檻不高的小型綠能設施，由於具備「家家都是公民電廠」的潛力，生產安裝的產業鍊也易於與在地民生產業結合，只要透過適當的政策鼓勵和社區參與，綠能發電即可直接造福社區，是真正的藏富於民，帶動地方自立；同時由於小型綠能設施幾乎不存在環境風險的問題，因此也非常適合偏遠社區的自主發展。

其二，購買綠電在國際已成企業重要的社會責任之一，大型企業如蘋果、Google、IKEA都指名旗下供應商未來必須採購100%綠電，這些重量級跨國企業還籌組聯盟希望積極催生綠電交易市場（稱為RE100）；台灣做為專業代工的科技國度，必須體察國際購買綠電的趨勢，也必須面對業主的壓力，因此就算政府把核四啟用發電，企業很可能也不願買核電，此亦將形成資源的浪費。

最後，從社會成本的角度而言，「先核後綠」的主張也非常不符效益，核能的高風險特性，使其難以透過平時糾錯獲取災害管理的經驗，姑且先不論各界對於原能會監督強度與核電廠施工安全本多有疑慮，我國目前的核能治理仍缺乏以下重要元素，因而使我國難以承受核能事故：

• 專業的核災救護機構：目前為止，我國並未編設有專業的核災救援團隊與機構，而是由各縣市消防局承接業務。
• 究責與賠償系統：我國並未設有核災發生時的保險與究責機制，甚至在聲請核子傷害賠償的訴訟上，也對原告身份多所限制。
• 人員疏散與地區重建方案：萬一核災發生，長期性的人員疏散安置，受污染土壤與水源的儲存運送，以及地區產品可能受國際抵制，都是巨大的社會成本，但迄今我國政府體系並未對此有所規劃。
• 核廢料最終處置方案：目前在新北市建造的核一二廠核廢料乾式貯存設施，僅是為期約50年的中期貯存措施，迄今並無跡象顯示能在50年內找到合適的最終處置場址並獲民眾同意。

Photo Credit: Maggie Chou / CC BY-SA 3.0

也因此，綜合來說，在台灣發展核電將耗費可觀的金錢與社會成本，亦將嚴重延遲綠電成長與經濟發展，同時由於「以核養綠」的提案內容事實上讓台灣更加依賴燃煤發電，對於空污也沒有改善的效果。

如果我們將同樣的資源直接投入綠能與智能電網，或許更能提昇供電效率並降低供電風險，並符合未來「100%綠能」與「地方創生」的世界經濟型態。如今正值中美貿易戰，國際資本正在尋覓能提供長遠經濟前景的地方落腳，台灣千萬要選擇正確的道路，才不會辜負此次良機。